气味笔记

很多时候我们会因为一股熟悉的味道，而将思绪带入到一个曾经无比熟悉的过往，这种记忆的触碰按钮随时会不经意地打开一扇未知的大门，通往一个从来没有意识到的世界。

人们也会用其他广泛存在的气味来掩盖自己遗传上独特的气味。我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八十年代末的某个暑假下午，坐在深圳红荔路图书馆的港澳台杂志阅览室的桌子前面，一股时髦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一本刚到的时尚杂志的美国版。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通过杂志附送的香水样品闻到女性香水的味道。很多年过去之后，香水越买越好，但是通过时尚杂志附送香水的经历却是越来越少了。

后来开始通过鼻子深深吸上一口来品鉴威士忌的时候，我也会想起香水的前调、中调以及后调的组合。那种最常见的柑橘气味的前调，会因为挥发性而很快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常见的沉香木的气味、雪茄的味道、皮革的味道等等。而当看到一瓶香水的价格之后，我也会闻到一种钱的味道。

有的时候闻到面包房的面包刚刚出炉的气味，会产生一种幸福感。而在牛排馆里面，当脂肪融化之后，不用使用插入式的温度计，就可以闻到一股烤肉的味道，当气味充满房间的时候，肉应该就已经烤好了。比起这些现实生活中的气味，虚拟现实的研究中创造气味一直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因为人们会认为消费者使用的VR设备会在大部分的环境下提供一种完整的感官体验。

根据一份最近看到的可穿戴设备的研究报告显示，微型的气味发生器是由一个装满了芳香石蜡的微型容器组成的网络，当石蜡下方的热源被激活的时候，石蜡就会升温，于是在最快1.44秒的时间内会变成各种香薰蜡烛，然后当体验结束的指令下发之后，铜线圈会将磁铁踢动然后压制住石蜡并将其冷却，从而气味消失。这个过程要根据虚拟现实的情节发生而出现，过程是非常的琐碎，因为那些产生味道的热空气温度高达60摄氏度，而这个接口距离人的鼻子不超过2毫米。总之那些创造VR中实现无缝嗅觉体验的实验，不同的香气装进不同的墨盒，然后研究人员要做到的是气味墨盒的小型化以及不混杂在一起，最主要的还有一个基本的要求就是不能使用液体。

其实这样的实验早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就开始尝试了。在1960年电影《神秘的气味》上映时，片方曾尝试通过电影院的空调管道在关键时刻释放气味。但最后电影公司的努力宣告失败，因为气味的释放要么被延迟，要么就是太微弱了，这导致观众无法感受到有气味的变化。

有的时候气味在公共场合里面是一种不可言状的冒犯。比如当早晨挤满人的地铁徐徐开出，在乘客之间的距离越过“安全范围”之后，气氛就到了。所谓的冒犯，就如同坐在邻座的兄弟不停的抖腿一样，气味和不可言状的抖动，都是对“我的地盘我做主”的反馈。而在冬天打开出租汽车，很多人也会反映打开门的一瞬间犹如钻进了司机的被窝，五味杂陈。在日常记忆中，出租车这样的狭小乘坐空间里，上一位乘客留下的痕迹，通常是气味的记忆。劣质白酒的难以挥发，让钻进车厢的下一位乘客感受到呕吐现场的鲜活逼真。

苏格兰赫瑞瓦特大学的纺织设计学院则跟一家苏格兰花呢羊毛生产商以及威士忌的酿酒商一起合作，研发了一种技术，可以永久性将威士忌酒香保留在哈里斯毛料上面。这种具有优雅怀旧感的羊毛布料商将浓郁的烟熏泥煤味以及石楠花的香味留了下来，这种毛料的味道显示了一种苏格兰高地麦芽威士忌的金香草、红水果以及黑巧克力的调和味道。虽然之前也有过气味植入羊毛布料的尝试，但是它们往往只能经受一次干洗的考验。但是随着智能纺织业的发展，商家希望这次是永久性的将味道留下来。

记得以前曾经去过某家媒体开的餐厅，虽然餐厅里面摆满了艺术品，但是整个餐厅弥漫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已经浓烈到超过了餐厅应该出现的菜的气味。而有意思的是人们会很快的适应当下环境的气味，于是在不太长的时间之内就闻不到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了。但是悲催的事情就是，我也闻不到烤鸭的香味了。虽然这家餐厅也早在前几年就已经关闭，我依旧无法忘记经营者对营造餐厅氛围的用心良苦。

更为难忘的经历是参加某个著名酒庄的活动，因为这家著名的酒庄也是某家著名时装品牌的旗下产品，于是往来无白丁地邀请了很多时装品牌的重要客户。那些每年都会买很多产品的VIP们都非常重视这样一次葡萄酒品鉴会，非常隆重地前来赴宴。同时也是为了体现自己对品牌的忠诚度，还喷了很多著名品牌的香水，那款可以成就女性文化历史的香水气味则是毫不犹豫将在场各种葡萄酒爱好者的嗅觉给严严实实地盖上了。

想起堂吉柯德曾经对桑丘说：“为了不要因为气味而暴露你平民出身这件事，别给我吃大蒜和洋葱了。”这句文学著作的名言，应该算是对“中国南北口味大辩论”的考古支持，无论郭德纲还是周立波，应该都会感谢西班牙的塞万提斯先生。

而在一些看上去不入流的艺术展览上，展览的组织者为了更好地吸引年轻人，都会将餐饮服务安排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面。当人们习惯了在观看艺术作品的时候闻到孜然香料的味道以及羊油融化的味道，我绝对相信多年以后人们回想起那些已经被遗忘的艺术作品的展览，唯一不会忘记的是狭窄空间以及密集人群上空弥漫的食物气味。年轻观众的张扬和肆无忌惮与空间里面冲鼻的气味相得益彰，无论是夏季的汗味儿还是冬季的烤肉味道，都是一种与年轻有关的艺术记忆。人们对气味的记忆已经超过了对过程本身的理解，这是一种孤独又拥有全世界的满足，因为唤醒我们的不仅仅是味蕾。

在更多金融行业的宣传海报中都可以看到很多基金经理将双手交叉摆在胸前的形象，这是一种防御姿态的下意识体现。而男性对于那些美好事物的向往，显然是来自于一种虚幻场景所营造的满足。从一些细微肢体语言中，可以看到这种没有洋溢在脸上的满足感。或者将双手背在后面慢慢踱步，或者将双手揣在裤兜里面，总之在这种满足感开始上升的时候，最先需要处理的是双手的位置。将双手摆在胸前的战斗信号，与双手揣兜的游手好闲，都说明了影像的力量会比气味的力量更加强大，毕竟气味是无法在画面中感受到的。

从最早阅读鲁迅先生对于气味的描述，谈及弱不禁风的小姐出的香汗，到蠢笨如牛的工人出的臭汗，上升到文学不可能描写“永久不变的人性”，想起自己从少年时期获得一瓶德国科隆的4711香水，到步入社会之后闻到绿瓶金盖的polo香水，当年供职于港媒的朋友曾经回忆，只要在公司的洗手间里面闻到这种香水的味道，就知道那位儒雅的主编亲自如厕了。后来拿到一瓶邱吉尔挚爱的CREED伦敦烟云。在干邑与雪茄构建的传统生活方式中，烟草与皮革的气息，再加上温暖的生姜味道和更为诱人的檀木香味，这些更加结实的气味组合，让我不由又想起那位儒雅总编的《英华沉浮录》。

而在城市步行当道的今天，城市的味道又成为了一种城市的记忆。当整条马路都弥漫着腐肉气味的时候，那是两年前春天夜晚的回忆。很多居民下单买的肉类都在送抵之前腐烂掉了，那也是我第一次在购物平台享受到仅退款的服务。而有的时候步行在老式里弄的马路上，也是一种腐烂的味道甜腻腻的漂浮在上空。特别是那些年久失修的老建筑，有经验的建筑师会告诉我，那些甜腻腻的气味是来自于阁楼夹层或者地下室某些动物尸体腐烂所致。

而年轻鲜活的肉体应该是与那些腐朽事物作斗争的对立面吧，意大利导演索伦蒂诺的《年轻气盛》中年迈老爷爷在泳池里面偷瞥身着泳装的青春少女的电影海报，似乎不如他在《上帝之手》里面表现的更加淋漓尽致。那个以贝卢斯科尼为原型的权贵，在别墅里面开派对的时候带年轻模特回到房间欲行周公之礼，虽然年轻模特也知道邀请她来别墅的潜台词，但是直率的年轻人依旧还是一脸无辜的样子跟权贵说，你身上有我爷爷的味道。茫然若失的权贵不解地询问爷爷的味道是什么味道？嫩模脱口而出说是泡假牙的泡腾片水的味道。

没有什么要比气味更容易触发回忆的，那种愉悦是来自于它们曾经存在过的记忆，而那种感伤是来自于它们不复存在的失望。寡淡无味的北冰洋汽水，曾经是失望的，也曾经是感伤的，但是更多的愉悦则是来自于炎热暑假的冰凉记忆。既然味道是主观的，那么回忆永远都是多种多样的，就好像每一个人对于气味的记忆一样。在1900年的缅甸，两名英国猎人正在为刚刚杀死的犀牛挤奶。有人问及他们犀牛奶的味道如何？“非常虚弱，非常甜蜜。”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文章编辑： fairhu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