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寻找和体育有关的城市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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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奥运周期比较短,间隔只有三年,从东京到巴黎,好像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有奥运的夏天,能让人多少原谅一下高温,躲在空调间里不会只觉着无奈,反而还会有些欣喜。守着电视直播,看着松弛感拉满的开幕式,看着运动员在那哭在那笑,自己这边也会跟着一起哀叹和兴奋。看着看着,觉着那抹奥运紫也挺顺眼挺浪漫的。

在早先的印象中,运动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比赛场馆里气氛凝重,运动员上场前面无表情,场边教练员铁板一块,眉毛统一拧成麻花。输赢成了那时候唯一关注的焦点。可渐渐地开始有所变化,奥运会的开幕式让人期待,有特色的运动场馆会在一段时间内成为旅游热点,还有奥运吉祥物,也会被大家念叨一段时间。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那五个福娃,以及那首“北京欢迎您”的主题曲,时不时会被提起。在想起那首小调的时候,也会一并想念那段“友好打开家门”的美好时光。

但关注奥运配色,今年是第一次。其实每届奥运会都会有主题配色方案,和所有大型活动一样,宣传画面、主题元素、配色都是一整套方案输出的。可当人们的视线只关注奖牌榜的时候,其他所有都会忽视。里约奥运会采用的是热带雨林绿;东京的配色是参考了平安时期的和服面料,蓝红粉三色叠加。2008年北京奥运会那自然是故宫红和琉璃黄,它们都存在,但从开始就被忽略,唯独今年的奥运紫被大家记住了。

紫罗兰也好、薰衣草也好,其实寓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对于奥运对于运动的关注方式发生了变化。它不再只是竞技比赛,更是一场全球盛事,一种生活方式。它可以是欢乐的、轻松的,在最热的日子里给大家提供一个最热闹的话题。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大家暂且放下政治忽略经济,只去关注场上的欢腾与惊喜。所以当紫色出现在巴黎奥运田径跑道上时,它给人的感觉是美的,配着蓝天白云,配着年轻的面孔和健美的身体,荷尔蒙和紫色才是最般配的组合。

上海这个城市的时尚敏感度一直是最灵敏的,它总能第一时间抓住要点。北外滩,跨过外白渡桥的那段滨江步道,最近就变成紫色的,和奥运同款。活动区域里有篮球架、乒乓台,集装箱改造的活动空间也是紫色的,各种打卡点都设置好,让大家放心照片打卡。高温天的傍晚总有绝美的晚霞,粉紫色交融,它们成了最好的背景,紫色跑道,奥运元素,一切都成了夏天的欢乐背景。运动是生活的调剂,生活因为它而多姿多彩。但它再精彩,也永远只是背景,而从来都不是上海的全部。

因为是背景,所以可以云淡风轻地虚化掉,如同拍照时前实后虚的效果,主体突出,背景若影若显,但它必须存在,因为有了它,图片才会有质感,这种质感是和绿幕合成完全不一样的,再高明的AI效果,都不如那一气呵成的现场感,它才是艺术最高级的质感。如果将上海处理成一张摄影作品,曾经的那些和运动相关的历史,就是这个城市的底色,质感因此而生。

从跑马厅到人民广场

上海有着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太多的第一:第一盏电灯、第一条马路、第一个自来水公司、第一张华文报纸,这些第一都出自上海。这些“第一”也为上海的体育运动奠定了基础,运动在什么时候都摆脱不了经济和文化的支持,只有根基扎实了,才能生长出多姿态的背景来。

上海的人民广场是文化密度较高的区域,这里有上海博物馆、上海历史博物馆、还有城市规划馆和大剧院。广场的中央有喷泉,整点的时候水柱此起彼伏,还伴着音乐。广场上的那一群鸽子,因为见多识广,遇见行人也不怕生,照样闲庭信步。偶然聚集在一起飞起来,呼啦啦煽动翅膀,在空中拉起一个阵容,像是给游人特意安排的表演一样。

这里在解放前曾经是跑马厅所在地,外圈是跑道和看台,中间就是体育场,是当时东亚地区规模最大的户外运动场。上海开埠后,随着外国移民的涌入,很多新型的生活方式也逐渐在这里形成。1850年英国人在上海设立跑马总会,改了两次地址,第三次选中了人民广场区域。开始的时候赛马就是项娱乐活动,胜利者奖励香槟券一张,后来这票从香槟变成了钞票,也成了最早的体育彩票。票面中间印着跑马厅的照片,钟楼高耸在那,十分明显。票面四周画着骑马选手的插图,巴洛克的立柱,卷草花纹,式样十分西式。有趣的是上面香槟的“槟”字在上面是用“宾客”的“宾”代替的。

跑马厅中间的空地一共有430亩,精明的上海人是不会让它这么白白浪费的。如同农民会在田间套种各种经济作物,商人把这里改成了综合的运动场,于是就有了足球场、网球场和高尔夫球场,甚至后来旁边还有了游泳池。这些场地和赛马区域交替开放。

如今的上海历史博物馆就是之前的跑马总会大楼,那栋带着尖顶的钟楼成了它的标志性建筑。在这之前是上海市美术馆,除了常规馆藏外,也是上海双年展最早的展区。后来美术馆迁到了中国艺术宫,上海历史博物馆居无定所了很多年后,终于搬迁进来。虽然几经变化,但建筑主体还是保护地很好。馆内至今还能看到很多马的元素,楼梯的铁艺装饰就是很抽象的马造型,展厅里的壁炉上也有马的浮雕。

和跑马总会隔着一条马路的上海体育大厦,建于1928年,原先叫西侨青年会,六年之后旁边的国际饭店才完工。大厦内有室内游泳池,还是恒温,如今这个游泳池还在继续使用,绿色古典的装饰,有种海派的感觉。电视剧《繁花》里麒麟会的根据地就是在这取景的。阿宝穿着三接头皮鞋,踏在弹簧地板上,有种跳伦巴的味道。

如今体育大厦是上海体育博物馆的所在地,那些被人记住和不太被人记起的上海体育往事,都在这里陈列着。或是一件球衣,或是一张证件,不管如何曾经的岁月总是会以一种方式留存下来,可以被忽略,但永远不会消失,哪怕只留下一点踪影。这些千丝万缕的印记串联在一起,就是城市的摩尔斯密码,每个城市因此才变得唯一、有趣。

在江湾体育场输球的贝利

人民广场附近的旧日体育运动历史,慢慢被更新,但上海很大,在城市的另一边,杨浦区,还有一段另外的篇章。在民国时期的“大上海计划”中,提升国民的身体素质是计划中十分重要的一项内容。江湾体育场就是这项规划中留下的重要建筑,和市中心的建筑风格不同,它更有中国古典建筑元素,拱门、牌楼、红墙中式团花装饰。

虽然大上海计划因战乱终止,但体育场和图书馆等建筑物依旧保留了下来。江湾体育场曾有“远东第一体育场”之称,后来球王贝利曾在这里踢过球,朱建华在那刷新过男子世界跳高记录。那一次贝利所在的球队居然输给了国足,那是1977年,可惜之后的国足再也没有迎来同样的胜利。

再后来上海申花队也曾把这里作为根据地,训练了很多年。上海的足球迷们对国足不抱希望,但他们对申花却是满含深情,曾经的球星如今说起来还是津津乐道的。从江湾体育场到八万人体育场,再到虹口体育场,申花的主场比赛就是上海球迷的欢庆日。那天连地铁都会延时,要确保球迷们可以安心回家。

不过对于技术对于足球的未来,上海人也只是笑笑而已,多说无益,爱过即可以。现在看到范志毅,想到的是他那口散装沪普话,他操着这样的口音说过脱口秀,演过电视剧,会自嘲会逗乐,大家说范大将军还是“模子”。至于他的恩师徐根宝,上海人习惯亲切地叫他“根宝”,就是邻居爷叔一样。根宝的拿手好菜是包馄饨,他有自己独特的配方,包的荠菜馄饨特别香。至于他的足球学校呀、训练基地呀,大家都记得的,心知肚明,默默地支持就好。

体育场、训练队,这是大多属于大型比赛和专业运动员的,上海人做好观众足以,其他的不想。轮到自己,这运动就需要化整为零,更需要因地制宜。上海住房面积紧张是由来已久的,石库门弄堂里挤满七十二家房客,过道两边堆满各种杂物,推着自行车进来,邻居们都需要侧身让道才行。可就是这样,上海人还是能想到办法让自己动起来。

老电影《大李老李和小李》,讲了一个工厂车间,动员全体参与运动健身的故事。黑白色调,戏剧效果,而且专门挑了肉联加工厂这个特别的地方。拍摄场地是在1933老场坊,那里前身就是上海肉类联合加工厂。这个地方就建于1933年,曾经是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公共宰牲场。影片中大李和老李被关进冰库,差点变成冰棍,由此彻底转变观念,开始加入运动行列。那个冰库据说可以存储冻肉90万磅,堪称“远东之最”。影片中每个人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运动方式,把全民健身变成了工厂生活的一部分。这种生活态度,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这是一部主旋律影片,但并没有大喊口号,四两拨千斤,选了一个十分轻松讨巧的角度。运动让城市苏醒,从夜上海的灯火酒绿转为东方即白,上海早晨开始了。

这样的早晨,是上海人习惯见到的。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外滩是属于上海人的。住在附近的居民会在那散步、打太极。白色的绸布衣衫在朝霞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飘逸,一招一式不慌不忙,一套拳法结束,正好身边的海关钟声按时敲响,屏气凝神,一个收式。他们把外滩让给游客,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转身穿过滇池路,买两客生煎馒头回去,正好不耽误家人的早餐。

弄堂里的红双喜

太阳落山,弄堂里是最欢腾的时候,孩子们放学回来,蜂拥去争抢唯一的乒乓球台。说是乒乓台,其实十分简陋,好一些的是水泥台子,有时候就是邻居家废弃的门板,上面放两块砖头,就是球台了。可就这样,它们仍然是孩子们最爱的场地,大家排好队轮流打一会,会吵会闹,会嫌弃同伴的技术太差,拖累了自己,但谁也不舍得离。一直到天黑路灯亮起来,家里大人喊了再喊,才舍得回去吃晚饭,心里还惦记着第二天要早点过去练练。至于球拍,如果谁有一块红双喜,那简直就是弄堂里的明星。红双喜,上海制造,国手专用,普通玩玩能用这样的球拍那实在太奢侈。一般孩子用的连胶皮都没有,就是一块木板,可照样能打得风生水起,紧张程度不亚于电视里转播的比赛。

除了乒乓球,邻居们还盼着电视里转播排球赛。电影《我和我的祖国》中那个叫冬冬的男小囡,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全弄堂的人没错过中国女排的比赛,一次次扣杀,一声声欢呼。可冬冬的心里惦记着要去送别自己的小伙伴。那个扎着红色蝴蝶结的小美,要去美国了,巧的是她和冬冬之前同样是参加乒乓训练的。小美去了美国,其实不止小美,那些年陆陆续续有太多的人出国,每个弄堂里都有,她们或是出去打球,或是转一圈,回来继续打球。乒乓成了那代人的共同记忆,这种记忆一直延续到现在。

当樊振东获得本届奥运乒乓球男单冠军的时候,“上海发布”第一时间发推文表示恭喜,上海交大更是不甘示弱,连同他的奥运冠军校友们一起恭喜,一时之间让人恍惚以为交大成了体校,它的强项不是量子物理,而是乒乓。

在这些明星校友里有讨喜的孙颖莎,还有她的前辈倪夏莲,莎莎亲切地称她“倪阿姨”。倪阿姨上海人,从上海走去国家队打球,再回来到交大学英语,再走去更远的卢森堡继续打球,一直打到六十岁,成为奥运乒乓赛场上年龄最大的球员。赢了比赛后,她的教练,也是他的先生,递给她可乐,为她送上掌声和拥抱,还有那一吻。老夫老妻,恩爱如旧,倪阿姨笑得像个姑娘。

1950年,法国著名摄影师罗伯特•杜伊斯瑙(Robert Doisneau)拍摄了一组以恋人为主题的作品,受邀方是美国的《LIFE》杂志。于是就有了那幅著名的《市政厅之吻》:画面中恋人们驻足拥吻,一旁的行人步履匆匆,似乎一切都司空见惯,不会去打扰,而主人公甜蜜一刻后也将继续他们的行程。照片被印成海报,发行无数,成了经典,这一吻就在巴黎。

但事后有人揭秘,说照片中的场景是摆拍的,摄影师在人群中找到了合适的素人,相约他们第二天拍摄,精巧地构图后,留下那个经典之吻。时光荏苒,又是巴黎,倪夏莲夫妇俩在运动场边的那吻,没有彩排,没有预演。欢乐和浪漫,只有日常才更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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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店的窗子看见城市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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